贫困县的电竞梦
“
忠县政府决意耗资数十亿打造一座“全国第一”的电竞小镇,希望以其来为这个曾经的贫困县寻求一些改变。
电子竞技的大潮终于拍在了这个西南小县的岸边,无意间被穿坠其中的网吧青年、工地工人、游戏玩家,又将如何在这种毫无端倪的激进中寻得一种妥放自身的解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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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qq上搜索“忠县”,跳出来的永远是几十个千人规模的拼车群。今年六月,我在“忠县万人拼车”群里认识了夫子。
我问夫子:“你玩LOL是不是挺厉害的?”
夫子说:“一般吧,我疯狂赛车才是高手,不过15年就停服了,不知道你听说过这款游戏没。”
我说没听过,又问他知不知道忠县在建一个几十亿的电竞小镇。
“什么电竞小镇”,他好不容易燃起的热情像失手掉进水里的烟头般倏然熄灭,“没听过,又是圈钱运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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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许是你第一次听说忠县,这是一个离重庆市区190公里的临江县城。
这里至今没有火车站,3小时路程的黑车是连结重庆的首选工具,七座面包车载着十多个人在重庆北站和忠县之间往返,票价和大巴相当,但却能把你送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丨 忠县主城区
数百米长的巴王路是主城区最繁华的地带,大大小小十几家网吧隐匿在巴王路的褶皱里。这里是很多人游戏生涯的起点。
在忠县,网吧是年轻人最集中的地方,游戏拉近了他们与世界的距离。
丨 日月网吧
巴洛帝克是小冉最常去的网吧,10块钱能在这玩上一整晚。初中生、职高生和打工者组成了网吧的全部客源,放眼望去,连片的荧幕上都是英雄联盟,其次是DOTA,玩CF和DNF的也有。他们的屁股像湿了水的墩布般紧紧贴在皮质沙发上,玩至兴起,有人挥拳砸在锃亮的桌面上:“滚!抢我头!”烟灰缸旋即扬起一阵灰尘。
但据夫子的观察,玩的人很多,但高端玩家极少。大部分人都“被打成狗一样”。在德玛西亚和巴洛帝克浸淫多年,夫子几乎没见到过王者大师,连钻石都不多。
丨 刷夜的小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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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冉一般白天在工地,晚上在巴洛帝克,有的时候白天晚上都在巴洛迪克。他并不想打得多好,只是觉得和朋友五黑太开心了,两年前,他的朋友陆陆续续离开了忠县,有的是因为这里没有大专院校,有的是因为这里没有足够多的工厂。对于这种人生选择和物理距离上的差异,最好的弥合剂就是“一起开黑”。在游戏里,他又找回了那种“和兄弟并肩作战”的感觉。
六月中旬的一个清晨,小冉刚从巴洛帝克出来,就接到一个给对岸工地拉钢材的活儿。当限重一吨的货车载着六七吨钢材缓缓驶过长江大桥时,一片浓重的铁色在他眼前铺开。小冉几乎可以确定,眼前拔地而起的钢铁建筑就是传闻中的电竞馆。
隔着车窗,他感受到一阵良久的震颤。
距离工程启动已有两个月,工地右侧一大片土地早已完成了场平。工人正在紧张地安装钢结构,他们大多来自外地,并不知道“电竞”是什么,只知道这个工程很紧张,要24小时轮班倒。四个月后,这座占地5万平方米的场馆要承办CMEG 2017总决赛(全国移动电子竞技大赛),4层主竞赛场馆、5500个座位里将坐满王者荣耀、穿越火线、三国杀的移动电竞爱好者,走在巴王路上,能听到天南地北的方言,通过赛事直播和广告赞助,人们终于知道,原来中国还有一个“忠”字头的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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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都是有端倪的,但是这一点在忠县的电竞小镇上并不适用。它几乎是在产业、建筑、人才都欠奉的情况下平地而起的。在此之前,以医药、锂电、柑橘加工产业为主的忠县可以说是和电竞毫无关联。
丨 巴王路
今年24岁的ZAIN曾经在成都的城市争霸赛上拿到过省赛亚军,这大概是忠县少年在职业选手的路上走得最远的一次。
德莱厄斯网咖去年也组过战队打比赛,但在网咖前台孟庭的眼里,那顶多是一次虚幻的尝试。孟庭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奇葩说辩手,不紧不慢地讲起当时的战况:“打得不温不火,第一轮就被淘汰了,一毛钱奖金都没拿到。”之后就没有人提组战队拿荣誉的事情。
连续五届CMEG总决赛的落地让忠县的电竞产业从“0”走向了“1”,又或是走向“未知”。
“你会为了看一场比赛来这里?”小冉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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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末的重庆到了一年中最燥热难耐的时节,烈日将钢架烙成一支支灯柱,铅色混凝土在山脚下日益蔓延。在忠县文化委员会主任易会的眼里,北京、上海那些几千平米的电竞馆“都不能称作真正的‘场馆’”,忠县即将拥有一座52463平方米的。
丨 连夜施工的工地
而忠县的野心远不止于这座耗资14亿元的电竞馆。
这个曾经籍籍无名的县城将要打造全国第一座正式投入运营的电竞小镇,“在未来三到五年,投资五十亿到八十亿进行统一规划”,产业孵化园、配套酒店和电竞学院等设施将浓缩在这个预计面积达3.2平方公里的电竞小镇内。
对于刚刚摘掉市级贫困县“帽子”的忠县来说,八十亿相当于它去年GDP收入的三分之一。面对外界的诸多质疑,忠县新闻办主任李晓军有些不解,“难道我们就应该一直穷下去吗?”
“越穷才越要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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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娱乐贫乏的时代,电脑网游远比青少年读物和花屏电视有趣得多,很多年轻人爱到网吧里泡着,就在这些如今看起来脏乱不堪的网吧中,中国电竞得到了最初的发展,人们眼中的“网瘾少年”也由此带动了电竞行业的进程。
丨 喷泉广场上的小孩
而当重庆走出来的Wings俱乐部获得去年的DOTA2最高荣誉时,忠县依旧像一个无风的水面。这个曾因三峡工程淹没掉大半的县城保留着抵制“电子海洛因”的惯性。晚饭过后踱步到喷泉广场,或沿滨江路散步至大桥上侃大山的人们隐约知道江的对面在造一个大工程,但不知道那是一座电竞馆。
他们觉得,“打游戏的地方造这么大?害人呐。小孩子书都不读了去打游戏,算啥子事情嘛。”
丨 “从容面对生活”
在大桥另一边,老刘开始了夜班的轮值。夜是难熬的,他习惯在晚上八点左右吃饭,这样后半夜不容易饿。他的家就在电竞馆的所在地复兴镇水坪社区,今年4月,他被临时介绍到工地当保安。
即将与全县最豪华的建筑为邻令他感到兴奋,尽管“电竞”早已超出他的生活经验和理解范畴。他知道场馆搞起来以后是给人耍游戏的,但这座几乎是一夜拔起的巨型建筑猝不及防地抛给他一个问题:“耍游戏能挣钱吗? ”在此之前,他的人生疑问和大部分忠县父母一样:“上大学要花多少钱?小孩以后该去哪里找工作?”他希望儿子能考上外面的好大学,“像谭师傅的儿子,在云南读土木工程,将来能当工程师”。
丨 倒夜班的工人
“人嘛,总是很难做到自己想做的工作”,在ZAIN看来,能在行业里赚钱的都只是些站在顶端的人,得出这个结论以前,他经历了一段漫长而幽暗的甬道。当别人从普通玩家走到游戏代练,再到职业选手时,ZAIN已经从电子竞技的残酷中抽身而出,转行到重庆一家3D公司做设计。“我要吃饭啊,我要养老婆啊。我总不能跟以后的小孩讲,你爸是打游戏的。”去年的这个时候,ZAIN一有时间就做代练挣点小钱。如今,密集的加班让他手感都没了,“太累了,打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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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巴洛帝克里逐渐无话,只剩下手指在鼠标和键盘上飞点的声音,几点猩红的烟头在半空中忽明忽暗。电竞小镇是什么,此刻正在屏幕前浴血奋战的钟信既不清楚也不在意。他更关心三块五一份的鸡排和“手感巨好”的游戏皮肤,“200块钱”,纠结了两秒钟后,钟信还是决定买个新皮肤,“小冉在战争学院就有100多个皮肤。” 说完,又继续把头埋在7块钱的小面里。
网吧外的巴王路热闹得不似夜晚,与一江之隔的工地连成一个昼夜搏动的心房。路边的夜宵摊开始热闹起来,从县城周边赶来的农户们一车一车地往这里运来水果和蔬菜,小孩架着板凳坐昏黄的街灯下,偶尔为了招徕生意吆喝两声,注意力始终未离开过手中的王者荣耀排位赛。
丨 深夜的小贩与背后的心跳网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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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当城管开始驱逐巴王路的小贩时,小冉也从巴迪洛克出来了,他得赶在九点钟女友去餐馆上班前回到家。
丨 重庆山城内独特的人力运输“棒棒军”
巴王路又恢复了白天的样子。聚散的人群调剂着百无聊赖的生活气氛。“棒棒军”错落有致地分散在山城的各个路口,用一己之力串起立体而稍显拥挤的老城区。
有人用力而飞快地摆脱掉县城的狭小与局促。但小冉觉得这里挺好的。最近,他不时在新闻上读到忠县。这让他想起那天路过长江大桥时的震颤,历史的大潮终于拍在了这个普通小城的岸边。
图 / 李 晶
文 / 简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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